庆云印象:一城一树一词人


  □马淑敏
  7月流火,脚落在庆云地面,40度的温度顺着小腿窜上脊背,让人浑身发软。同一时间,台风“安比”正一路狂奔,以海洋的潮湿为武器,袭击着途经的城市。在毒辣辣的日光中,我仰望天空,期待“安比”可以跨越崇山峻岭,带来一场雨,或者穿城凉风,阻止头顶炎炎烈日的狂躁。
  热,是我对庆云最深刻的记忆。
  庆云是一座古城,是中国龙山文化发源地之一。《史记.天官书》记载,“若烟非烟,若云飞云,郁郁纷纷,萧索轮,是谓卿云。 ”明洪武六年,明太祖朱元璋途径此地观看到祥云漫天,赐名“庆云”。
  然而,此庆云非彼庆云。庆云镇按现代隶属关系,属于河北省盐山县,而庆云县属于山东德州市。一条漳卫新河令两个“庆云”隔河相望,不远不近地互相凝视着。一条河隔开了庆云县与老庆云的日夜,一条河流淌着两个庆云之间无法解开的亲情和故事。山东的庆云人,许许多多祖宅在河北庆云,他们习惯称呼,我们的老庆云,我们老庆云的泰山行宫,我们老庆云的文庙,我们老庆云的县衙二府……
  去往老庆云的路并不远,却异常难行。在漫天灰尘的狭窄村道间行走,车轮从一个水坑掉进另一个水坑,如轿子般颠簸。不过十几公里的路,足足走了近40分钟。老庆云的街道同样低洼不平,尖尖的红瓦房顶,低矮的屋檐,老庆云人主动为我们这些形色各异的远客指点玉皇庙大门的方位,微笑着告知,老庆云的历史就是庆云县的历史,来庆云就要来老庆云哪!一种突然间的感动,为老人的殷殷之情。仿佛,我们是他久不登门的朋友。河对岸,有他的朋友,可能还有他的亲人和子女。
  不止庆云,在地球上,有许多无奈的分离,国与国之间,省与省之间,县与县之间,城与城之间……被一座山,一道网一条河,一条江,一湾海或者一条线一分为二。隔得开的是物理距离,隔不开的是一脉相承的文化,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与爱;是一株古树飘散的花香与果实。就像庆云的古枣树林,从来都属于山东的庆云和河北的老庆云。
  庆云,这座3000年的古城,如同遍地普生的一株枣树,静默在鲁北平原。这样的土地,注定有不寻常的奇迹在悄无声息地发生。譬如,一株来自唐代的枣树。1700年,即便是一块石头,也已风化老去,属于庆云人的这株枣树却令人难以置信地旺盛着,犹如盛年,开花儿结果,日日如昨。
  仔细查看,它努力散开不甚茂盛的枝叶,为树下的人遮蔽出一小片阴凉。心有些酸,在我眼里,它老茧丛生的树皮是一张沧桑的脸,在穿过数不清的春夏秋冬后,它可能记不起自己的生日。
  一方水土一方人,枣,是庆云人生存的依托,对古树存一份敬畏,是本分。何况这株唐枣树历经腥风血雨,天灾人祸,如此艰辛地活到今天。在庆云民间,有俗语称,“庆云的辈,乐陵的名,无棣的枣”。
  庆云不止拥有一株唐代枣树,更有上万株明清时期古枣树。据说,秋日走进庆云田间,四处是“四野荷香飘天外,万家小枣射云红”的美景。枣,是庆云特产。追溯庆云枣树种植历史,“始于商周,兴于魏晋,盛于明清,鼎于当代”。庆云因枣闻名,明清时期,境内“麦秀油油,禾黍蘩蘩。桑以沃若,枣以纂纂。 ”近代战争摧毁了庆云人的家园,也摧毁了庆云人一望无际的枣树林。今天,庆云人能拥有这株唐枣树,与其说是枣树的幸运,不如说,这是庆云人的幸运。
  隔着锈迹斑斑的铁篱笆,年逾花甲的看枣林老人,清癯利落,用语速极快的庆云方言为我们大声诵读唐枣碑文。见过许多石碑,记事叙事的,解忧悼念的,为一株树立碑却不多见。碑文很长,从唐枣树的来历位置到民间故事,从战争风云到枣树形态,从历年收成到枣树进入《中国名胜大辞典》的功绩,面面俱到。
  这株树是树,也是庆云人的“图腾”。
  我轻轻摸了摸树皮,它粗糙干裂,像极了父亲的大手。我眼里渐渐涌出泪意,这株树身上有太多父辈的印迹。它的执着,它的隐忍负重,分明是父辈的性格。仰起头,在热烈的阳光下,我同它一片片凝重的叶子对视。这来自唐代的生命。它应该记得李白的诗,杜甫的词,聊斋的梦……在我眼中,沧桑如龙麟的树皮,每一片都刻满无形的文字,它的心被时光一刀一刀雕琢成树书,任人翻阅。 1700年,除了风霜雨露,除了阳光和脚下的泥土,还有什么值得这株枣树在意?
  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文化和精神偶像,历经岁月洗礼依然留存的,便是永恒。庆云,在这一刻变得亲近起来,亲近得如同我的家乡。
  距离庆云县260公里处,我家乡故人,三国才子曹植,以一首《洛神赋》倾尽相思泪,“翩若惊鸿,宛若游龙。 ”庆云人的爱情诗词则更为直白,“我住长江头,君住长江尾,日日思君不见君,共饮长江水。此水几时休,此恨何时已,只愿君心似我心,定不负相思意。 ”北宋词人李之仪一首《卜算子.相思》,道尽天下情人缱绻之情。
  这样的词未必不是悲歌。 57岁的李之仪仕途断崖,爱妻子女尽故,癣疮遍体,孑然一身,绝路之时遇到歌女杨姝,不亚于重生。才华横溢的李之仪不因政绩著称,却因爱情名千古,这,绝非李之仪本意。任何一个时代,能够付诸才华的,是理想和责任。如同曹植,写尽天下诗词,心中依然拳拳报国之心。
  时光不是历史,历史却只能由时光书写。年轻的曹植因为爱情和任性仕途无果,半生郁郁,暮年的李之仪却因为爱情,留下千古绝唱。
  彼年,李之仪饱受失去的折磨,一无所有。也因为一无所有,对杨姝,是半缘修道半缘君的惺惺相惜。维也纳心理专家维克多·E·弗兰克尔在《追寻生命的意义》中发问,在你遭逢巨痛时,为何选择隐忍?有的是为了子女,有的是因为某项才能尚待发挥,有的则可能只是为了保存一个珍贵难忘的回忆。正是这些纤弱的细丝,为一个伤心人编织出意义和责任,这便是“意义治疗法”。
  李之仪应该没有听过“意义疗法”这样的现代词汇,作为一代学者,他有自己的疗伤方式。他选择了漂泊。 1102年,李之仪一路循着他仰慕的李白的足迹,徜徉在青山,不肯离去。在李白醉酒失足的捉月亭中,李之仪一气呵成《捉月亭》,“我昔扬帆下庐阜,落帆采石春欲暮。江南江北只见山,欲识锦袍无问处。夜深明月来青天,天水茫茫月连雾。想见扁舟捉月时,将心见月如相遇。 ”因为敬慕而靠近,在李白生活过的地方购田买地,“求所以寄其余生者,无如躬耕为可乐。适有田数顷,分两处,或舟或车往来期间,随时抑扬,以寓其所乐。 ”
  与曹植因为单相思被爱情锁入困境不同,杨姝的爱情为李之仪疗好伤痛。在青山,姑溪河畔,除了写词著书。“相见两无言,愁恨又还叠。别有闹人身处,在懵腾双睫。七弦虽妙不须弹,委员醉颊香。只愁进来情绪,四风钱秋叶。”“不待轻移玉指,自然痛处都消。”琴瑟相和中,多少沧桑失意在弹指间烟消云散。
  李之仪不曾为故乡庆云写下一词,庆云却将他视为自己的游子,牵念在心头。漫步在庆云县北海公园,李之仪衣袂飘飘,安然伫立在爱情广场,与99个中外爱情故事一道,告诉这个不相信爱情的数据年代,爱情,其实从未远离过我们。
  一城一树一词人。庆云古树李之仪。
  离开庆云时,台风“安比”沿着海岸在肆虐,庆云的天空,太阳依旧炙烈,脚下像踩着风火轮,燃着熊熊火焰。那一刻,心却是凉爽的,“拟向西方寻曼倩,凭君指点夕阳中”。与一座城市相遇,就像结识一个陌客,有的很快被忘记;有的,深藏在心中,从此牵念。
  庆云,便是这样的城市。不得不念。
  作者简介:马淑敏,曾用名马思蒙,女;山东省作协会员、中国散文学会会员,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。自2013年起在《人民文学》、《中国作家》、《人民日报海外版》、《北京文学》、《青年文学》、《新青年周刊》《北京纪事》《时代文学》等期刊报纸发表中短篇小说、散文等作品30万字;有作品被《散文.海外版》、中国作家网转载。曾获“青年文学杯”奖;编著文化丛书《东阿阿胶文化》。作品三次入选《山东齐鲁文学年展》并获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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