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分地的忧伤


  □于琇荣


1、

  刚翻起的土,像蒲公英种子,随着一股热燥燥的干热风刮过,打着飞旋,忽地一下没了影儿。我重又用力,还用脚使劲踹了踹,也只把半圆形的铁锹尖送进地里。我有点迟疑,心想要不要把铁锹翻过来。翻过来,土又会被风刮掉,这让我很沮丧。
  十步以外,妈妈正愤怒地挥着镰刀砍茂密的红柳草棵子。那本来是我干的活。镰刀是小姨给的,刀口卷了刃,妈妈不时捡起手边的石头磨几下,然后用力把石头扔到右边的空地上。那里已经堆了不少碎石头。妈说留着,以后搭地界用。地界从哪搭起,又从哪截止呢?望着铺满这大片盐碱地的红柳草和黄堇菜我就犯愁。
  你真不去你姥娘家?妈直起腰,扭头问我。我忙低头装做用力翻地。
  不去。我没敢抬头,但仍感觉到她眼神瞪过来的那股狠劲。
  没良心,亏你姥娘那么疼你。她扔下镰刀向我走过来,继续数落着我,咋和你爸一样,人家能吃那水,你咋就不能吃。她夺过我手里的铁锹,一上午的惩罚没改变结果让她也很沮丧。你就犟吧,我带你弟去,你在家把这片草和棘棵子全给我砍了去。说着,她用手夸张地划了个大圈。我神情漠然,过去捡起镰刀,接着妈妈砍的茬继续干活。镰刀钝的厉害,干起活来并不比翻地轻松多少。
  看妈妈拐过回村的小路,我拿着镰刀走向玉米地。玉米已经吐穗了,列兵一样整齐挺拔,碧绿一片,像深不见底的海。我坐在地埂,把镰刀垫在屁股底下,在玉米荫里纳凉。
  妈妈错怪我了,我真的不是嫌弃姥娘家的水脏,虽然恶心,也就是吃顿饭,大不了不喝水就是。这样想着,胃还是禁不住一阵翻腾。姥娘家的村子没有井,据说原来也打过几眼,苦得像药渣,就废弃了。家家户户吃水就去村东头的河沟里挑。赶走鸭子,鹅,用水桶东荡一下,西荡一下,扒拉开飘浮在河面上的碎麦草梗和绿水藻,咚的一声,桶沉到水里,提起来,拎回家就做饭,全然不顾正在岸边打滚的猪,正在洗的脚、马桶,还有在河边饮水的骡子、马的粪便正啪嗒啪嗒落在河里。
  当看到爸爸是从河沟里给姥娘家挑水吃,我懵了,明白了爸爸为啥不在姥娘家吃饭,更不喝水。但这不是我不去的主要原因,我不想见她,不仅是她,别的亲戚也不想见。“别他,别他,把他脑袋憋到裤裆里”众人一哄而上,一个人的脑袋,便被使劲塞进了肥绰的裤裆里。一想到玩着这样低劣粗俗游戏的人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,心里就感到羞惭。
  我宁愿自己静静地呆着,就像现在,田野寂静无人,只有风,穿过茂密的杨树林向我扑面而来,掠过耳际,又把玉米叶子翻卷成绿浪,哗啦哗啦的,就像海潮撞击着礁石。今天蜻蜓特别多,薄薄的翅翼在阳光下变换着炫目的色彩。我把头抵在腿上,双手环抱膝盖,侧着脸,专注地盯着飞舞着的蜻蜓。热燥燥的汗渐渐褪了去。我恍惚置身在梦里,明明听到各种嘈杂的声音,却感觉世界静止了一样安静。我想,自己快睡着了。
  站下,你这个不中用的娘们。男人愤怒的叫骂声把我吵醒。顺着声音望过去,从通往村里的小路上跑出两个人。李婶在前面敞着衣襟慌张地跑,李叔在后面举着饭勺紧紧地追。
  李婶跑过桥头,转过身,弓着腰,双手撑在大腿上呼哧呼哧地喘。李叔站在桥这边,一手扬着饭勺,一手叉着腰气急败坏地骂。这是座呈S型水泥桥横跨惠河,桥面没有护栏,S型的两个急转弯的地方各坍塌掉一块,从桥上走过,我的腿总是禁不住筛糠一样地颤。惠河的西岸,堆积着每年挖河清淤出来的泥土,形成了高两米左右的河坝,由于堤坝的阻挡,桥面就像山谷的垭口,风呼呼地往里灌。被风鼓满了衣服和裤管的李叔和李婶,看起来就像两头气鼓鼓的斗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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