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分地的忧伤


  □于琇荣
  我停住手里的镰刀,无望地看着这大的足以让人绝望的盐碱地发愣,一片起伏的绿里,只是绿,苍绿,碧绿,墨绿,我猛然意识到,这满满的绿,居然没有赢得一朵花的眷顾,哪怕一朵。看着被草汁染绿的手掌,指甲,还有脏兮兮的裤腿脚,我鼻子不禁一阵泛酸。不到一年的时间,我怎么落得这副模样?沮丧,像夏夜不期而至的雨兜头浇了下来,没有淋湿什么,但已很难看到自己存在的意义。我忽然明白了为啥不愿见姥娘。
  那是我们回迁到山东的第一天。灰暗的灯光下,姥娘用被子把我围在火热的炕头,剥一颗又一颗的花生填进我的嘴里,偶尔遇到花生里有三个花生仁,她总不忘欢喜地念叨一句“呶,好运气来了”。
  好运气来了?当时,她的话让我很惊讶。
  我想起在沧州火车站,一个乞讨者站在离我们餐桌不足五步的距离,贪婪地看着桌上的羊汤泡饼,我每下咽一口,都会遭到他犀利地盯视,那目光像刀,划过吞咽着的喉咙。妈妈端起碗抿了一口,就放下了,拉着我和弟弟走出餐馆。隔着挂满冰冷窗花的玻璃窗,我看见那个乞讨者站在餐桌前,端着我们的碗吃得正酣。我怨怼地看着妈妈,妈妈说,留点机会给别人,自己的好运气就会来了。直到那人离开,我们才重回到餐馆。
  运气?无视眼前的窘境,用对未来盲目的憧憬蒙蔽自己,这该是多愚蠢的事。我为姥姥和妈妈的愚昧深感不屑,同时,悲哀于她们母女俩居然具有同样的唯心论。这该不会遗传吧?作为她们第三代的我不禁为自己暗暗担心。
  这个念头让我豁然开朗,一下子被带入一个澄澈不可知的世界——纯粹自我的世界,我感到空灵的快乐,随后,又感到虚无的悲伤。对逝去的无能为力让我感到绝望,曾经关于离别的所有痛彻心扉,像被风切割的云,消失得了无踪迹。当下所历经的伤已无暇顾及,只期盼时间快点,再快点,至于时间过去以后是什么?不知道,也不想知道。

  没有听到羊“咩咩”的叫,单凭风送过来的暂新青草味道,我就知道傻林回来了。傻林养的羊不叫,随他。我蹲在地上低着头,装作专注地挑拣石头垒地界,耳朵却早竖了起来,捕捉着青草断裂和羊咀嚼发出的声音,来揣测他与自己的距离。
  近了,又近了。那嘁嘁喳喳的声音像蛇在干草堆里打架,让人恐惧。我用余光偷偷扫看着,盐碱地旁边是一条鸡肠子一样细的乡间小路,曲曲弯弯的,是去堤北面地里干农活的人踩出来的。羊正沿着路对面的杨树林边吃草边悠悠荡荡地往这边走,后面跟着傻林。傻林是村里的光棍,据说过了三十五岁还没成家,就没了指望。他两年前已经没了指望,属于老光棍。他瘦,那三只羊更瘦,草好像吃进了傻林的肚子,刀削脸,门框宽的细身条,无论四季,羊鞭子都是双手揽着抱在怀里,珍贵得像命。鞭子他也只是搂着,从没见他扬起过一次。
  从什么时候怕他的呢?我暗自琢磨。“龙啊,鼓捣啥尼? ”远远地,傻林喊。尖细的声音像玻璃碴,划得我的心不由一阵紧缩。
  我闷着头,装作没听见。
  “噢,垒地界呢。 ”我闷声不响并没有妨碍他趿拉着鞋走过来。我斜睨着眼睛偷瞄了一眼,一双起了毛边脏兮兮的黑布鞋,鞋后帮被踩在脚下,露着开裂的黑乎乎的脚后跟。他已经站在身后。我啊地一声跳起来,抓起镰刀跑到一边,瞪着眼,惊恐地看着他。
  “怎么了? ”他好像也吓了一跳,可即便是吓一跳,他的眼睛仍像雪山环绕的湖,平得像面玻璃镜子。他眼睛很大,许是瘦的缘故,整张脸好像只嵌着一双眼睛,一双呆滞得像玻璃做的假眼睛,单凭这,叫他傻,总是没有错。
  唉,红菱怎么也长着这么一双眼睛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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